第57章 （二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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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（二更）
◎麒麟遍地，鳳凰滿天。◎
五十七
-
“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謝折進屋時, 虞枝聽到了腳步聲，只是她側過身，裝作沒瞧見謝折的樣子。
“不去。”虞枝靠著軟墊, 低低應了一聲。
只是謝折已經停在了虞枝身前，他垂眼看著面前的人，目光灼灼，令人難以忽視。
“你不想見一見何滿慈嗎？”
虞枝猛地擡起頭, 她盯著謝折，“你對師姐做了什麽？！”
謝折眸光微黯，他緩緩垂下眼，“虞枝, 你倒也不必將我當做如此洪水猛獸，何滿慈不曾招惹我，我自然也不會對她做什麽。”
虞枝盯著謝折的目光一滯，她抿了抿唇, 緩緩站起身, “師姐現在在哪兒？”
謝折沒答, 他只是直起腰, 打量了虞枝一番, “跟我走吧。”
見虞枝沒再抗拒, 謝折這才補充道, “將小麒麟帶上，我們先去另一個地方。”
虞枝眉心微蹙，她站了一瞬，還是轉身將小麒麟抱在了懷裏。
走出閣樓, 入目便是一只白色的鷹。
白鷹眸光銳利, 見到謝折的瞬間, 卻是軟化兩分。
謝折站在白鷹身側，對著虞枝伸出手去。
見虞枝久久沒有伸手牽住自己，謝折音調微微上揚，“怎麽，害怕？”
虞枝擡眸瞪了謝折一眼，她將手中小麒麟塞進了謝折手中，然後自己走到了白鷹身側，爬上了鷹背。
爬上鷹背，才晃覺這只白鷹比起明遠那頭大隼還要大上許多，虞枝坐在鷹背上，竟是絲毫不覺得擁擠。
見虞枝坐穩，謝折這才足尖輕點，落於虞枝背後。
他伸手環住了虞枝的腰肢。
見虞枝下意識想要掙脫，謝折聲音微低，“這白鷹認主，倘若你想掉下去，那便只管掙紮。”
虞枝的動作停住，身子也變得有些微僵硬。
白鷹鳴叫一聲，振翅而飛。
身下的一切，漸漸變得縹緲而遙遠。
白鷹一直在往上飛，飛得虞枝疑心，他們是要去什麽九天之上的地方。
“帶你去見何滿慈之前，先讓小麒麟見一見它的母親。”謝折貼著虞枝的後背，壓低了聲音。
溫熱的呼吸裹著虞枝的後頸，只是她的註意力叫謝折的話吸引，並沒有在意脊背上攀起的絲絲戰栗。
也不知飛了多久，白鷹收翅，滑翔了一段距離後，停在了一處高聳入雲的山頭。
四下皆是皚皚白雪，只是不遠處的一汪小池卻是在這樣的寒冷中不曾結冰，兩頭半人高的麒麟，正結伴在那小池邊低頭啜飲。
謝折屈指置於唇邊，一聲飄逸哨響。
喝水的兩頭麒麟登時變得有些警惕，只是當它們轉身見是謝折時，那一瞬而起的警惕便又瞬間消散了。
其中一頭稍小些的麒麟朝著謝折的方向走了過來。
只是還未走到謝折身前，那只麒麟前蹄便微微曲起，看著像是給謝折緩緩行了一禮一般。
謝折擡手在那麒麟角上輕輕拍了一拍，轉頭對著虞枝道，“麒麟有神脈，倘若他們不曾經歷剎地之亂，許是如今也能修煉成人形，與龍鳳兩族無異。”
在外飲水的那兩頭麒麟轉身朝著茫茫霧霭中走去，而謝折則是擡腳跟了上去。
“跟緊。”謝折低聲道，“這裏的陣法，是龍族流傳下來的，倘若你跟丟了，許是會命喪於此。”
虞枝聞言，跟得緊了些，走動間，手背甚至會撞上謝折的後腰。
而謝折則是收回了撇向虞枝的餘光，嘴角噙著淡笑。
兩人三獸並沒有走上多久，面前的場景便是驟然變換。
這是，藏匿於雪山山頂的一片綠洲。
放眼望去，數十頭麒麟正在追逐打鬧。
只是有人進來，那些麒麟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下了，紛紛擡頭朝著虞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。
只是待看清來人是謝折後，那些麒麟便又重新放松下來。
成年麒麟身上，氤氳著霞光，如此多的麒麟聚集於此處，將本被雪映襯成純白的天極也染出了五色霞光。
“少主！”有人從麒麟群中跑了過來。
虞枝眸光微閃，認出了那人。
在麒麟處照料這些麒麟的，竟是上一回與寧雁靈關系匪淺的謝定。
虞枝記得，謝定的雙眼是看不見的。
只是現在，面前的高大少年，看起來，只雙眸的顏色較常人要淺些，旁的卻是沒什麽不同。
“先前誕下小麒麟的那頭，現在如何了？”謝折看向走到了他們面前的人，開口問道。
謝定臉上閃過一瞬黯然，開口時，竟是帶了些許恨意，“那群修士不知對它做了些什麽，我想了許多法子……”謝定頓了頓，謝折聞言了然，他轉眸看向虞枝。
“帶著小麒麟過去吧，或許是它們母子的最後一面了。”
虞枝的心咯噔了一下。
從謝定的話裏，她原有些猜測，只是生命本就無常，她渺小至此，除了惋惜外，什麽都做不到。
可這兩日，她與這小麒麟相處得很是愉快。
夜裏，虞枝總會夢到身死的那一刻，這種時候，小麒麟總是會爬到她臉側，輕輕舔一舔她的手背。
一人一獸竟也處出了感情。
現在聽到謝折這樣說，虞枝忙將在她腳邊打轉的小麒麟提了起來，她看向謝折，“在哪邊？”
謝折擡腳，引著虞枝朝著一處不大明顯的地穴走了過去。
地穴中，溫度比外面要高些，可是不知為何，虞枝彎腰走進那地穴時，總覺得湧入鼻腔肺腑的空氣，帶著些許的戾。
四下由明珠照亮。
倘若先前沒有人告訴虞枝，她一定不會認為，那一只身上遍布傷痕，被黑氣縈繞的妖獸是麒麟。
麒麟乃是祥瑞。
第一次見的人，便是只看，都會知曉，面前的獸是一只祥瑞。
因為每一只麒麟周身，都是瑞氣籠罩，五光十色。
可面前的那一只，卻是渾身漆黑，本該是寶藍色的眼睛，也變得渾濁。
那只麒麟的角也斷了一個。
斷面粗糙，看著心驚。
不光如此，那只麒麟動作時，會發出嘩啦啦地聲響。
虞枝垂眸去看才發現，這只麒麟是被胳膊粗細的鐵鏈鎖著四肢以及咽喉的。
她回頭看向謝折，謝折擡腳走近了那只麒麟。
不知是不是因為謝折，方才看著有幾分蠢蠢欲動的麒麟突然安靜了下來，甚至微微側過頭，讓謝折去撫摸它的腦袋。
謝折回頭看向了虞枝。
虞枝會意，抱著小麒麟走上前去。
小麒麟窩在虞枝的懷裏，十分不安。
四肢輕輕扭動著，像是想要逃離這一處地穴。
被鎖著的麒麟渾濁的眸子似是有了兩分清明，它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音。
小麒麟的掙紮動作登時止住了，它從虞枝懷裏探出頭來，看向那個斜臥在地上，盯著自己的麒麟，小心翼翼地回應了一聲。
“把小麒麟放過來吧。”謝折道，他垂眸看著那只已經十分瘦削的麒麟，聲音低了兩分，“她認出了自己的孩子，是不會傷害他的。”
虞枝聞言往前走了兩步，小心翼翼地將小麒麟放在了地上。
小麒麟似是也感應到了什麽，費勁地邁著四條短腿，朝著大麒麟的方向一擺一擺地走了過去。
“我們出去等著吧。”謝折停在了虞枝身前，“給它們些獨處的時間。”
虞枝點了點頭，她回望一眼小麒麟，擡腳爬出了地穴。
地穴外，有塊供麒麟歇腳的大石頭。
只是現在，並沒有麒麟在上面休息，虞枝爬了上去，盤腿在石頭中央坐了下來。
謝折在她身側坐下。
虞枝看著眼前嬉鬧的麒麟群，“那只麒麟，為什麽會那樣。”
謝折看向虞枝，他沒有立刻回答虞枝的問題，而是擡手指了指不遠處成群結隊的麒麟，低聲道，“你覺得，如今這些麒麟的數量如何。”
一一數過去，這山上有十五六只麒麟。
俗話說，鳳毛麟角，麒麟珍貴，尤其對於虞枝這樣，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麒麟不存在，現在突然見到了十五六只，自然是不會覺得只有這麽零星的幾只的。
“麒麟珍奇，能有十五六只，應當不算少吧？”只是虞枝仍舊有些不確定。
果不其然，謝折淡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，“剎地之亂前，麒麟遍地，鳳凰滿天。可現在，是否仍有殘存的鳳族，我不知曉，而這天底下，所有的麒麟都在這一處了。”
“這些麒麟，原先叫蒼羽宗幽禁於深山底。”謝折緩聲道，提起蒼羽宗，他並不掩蓋語氣中的厭惡與恨意，“前不久，我才將他們救了出來。”
“回來後，死了四只。”謝折道，“好在謝定仍舊記得他父親教給他的東西，這段日子將這些麒麟照顧得很好。只是地穴那只，妖祟入骨，救不回來了。”
麒麟壽數極長，是以繁衍困難。
小麒麟從出現到誕生，往往需要百年之久。
就連謝折也不知道，那只麒麟，是怎麽在蒼羽宗的折磨下，保住肚子裏的孩子的。
“少主。”謝定從地穴走了出來，身邊還跟著那只小麒麟。
謝折回眸看向謝定，沒有說話。
而謝定則是在謝折的眸光中，緩緩搖了搖頭。
那只小麒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他晃著身子走到了虞枝身邊，然後又噗通一聲倒了下去，露出肚皮來。
虞枝伸手，在那小麒麟的肚皮上摸了摸。
小麒麟覺得癢，四只腳輕輕晃動著，與虞枝玩兒得十分開心。
它什麽都不知道。
不知道自己的族群經歷的什麽，不知道自己的出生經歷了什麽。更不知道，就在方才，它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母親。
虞枝的眸光中沁著不忍，她的手輕輕摸著小麒麟的腦袋，視線卻是落在了謝定身上，“這只麒麟，是不是跟著其他麒麟一起生活更好？”
謝定搖了搖頭，“這只小麒麟先跟著姑娘吧。如今外面的那些麒麟，並不適合帶大一只小麒麟。他們看著雖不似地穴裏那只那般嚴重，卻仍舊需要很長一段時間，才能慢慢變回從前那樣。”
虞枝聞言微微垂眼，沒有再說什麽。
謝定對著謝折拱了拱手，便退開了。
虞枝與謝折相坐無言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虞枝才低聲道，“讓我養著這小麒麟，是你的意思吧。”
謝折微微挑眉，他看向虞枝，沒說話。
虞枝垂著頭，“還叫芳菲騙我，說什麽這是每人都有的。”
謝折眸光微滯，這一層他倒是忘了。
原先只是想著那只麒麟命不久矣，總要叫她再見一眼自己保護下來的孩子。
虞枝倒也沒有再深究什麽，她嘟囔著從石頭上爬了起來。
“從前叫我養雪兔，現在叫我養麒麟。”虞枝的聲音很低，低到謝折並沒有能聽清，“將我當做什麽管家不成。”
“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虞枝從石頭上跳了下來，她看向謝折，開口催他，“不是要帶我去見師姐嗎？”
-
何滿慈一行被困在瘴氣之地外的無名村已經有三日了。
她頗有些焦躁不安，先前祝知禮回離月宗看一眼虞枝，可這一看，卻是再也沒有回來，至於本該與他們匯合的明遠，也沒有出現，只是有信傳來，說是叫旁的事情耽擱了。
何滿慈直覺是虞枝出了事，她說不出緣由，只是這兩日，心頭一直惴惴不安，跳個不停。
他們一行抵達無名村後，便將這無名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，那時，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妥的。
可直到何妙意決定離開無名村時，一行人才發現，這無名村似乎沒了出口。
他們從村口的路離開，走不到幾步便又繞了回來。
即便是何妙意，一時也沒有尋得破解之法，被困局中，便只有等，等局中人主動現身。
只是等得越久，何滿慈便越是擔憂虞枝的安危。
他們被困在這兒，若是那設局之人不出現呢，他們又該如何，難道是在這兒等著，直到山窮水盡死了不成！
何滿慈的焦躁不安，與她同行的人自然都看在眼裏。
這已經是第四日白天，何滿慈再也忍耐不住，她找到了在破屋中盤腿打坐的何妙意，“師伯，我們難道什麽都不做？”
何妙意緩緩睜開眼，她擡手揮了揮，示意跟在何滿慈身後的，滿臉訥訥之色的曲朋義先退出去。
直到屋子裏只剩下何妙意與何滿慈兩人，她才揮了揮衣袖，聲音帶著些許不滿，“修道之人，如此浮躁！”
何滿慈胸膛微微起伏著，她半垂著頭，壓下心中的情緒，繼續道，“師伯，這次的事情分明透著詭異，你們說有妖獸逃脫，可是前段日子，我日日都在鎖妖塔，鎖妖塔分明沒有半點不妥，又何來妖獸逃脫？！”她聲音擡高兩分，“到了這瘴氣之地，若是要追，那便追進去，可偏偏又停下紮營，這一紮營，便再出不去了，恕弟子無知魯莽，著實不解師伯深意。”
何妙意冷哼了一聲，“你這般焦急，是因為那個身無半點本事的小師妹吧？”
何滿慈不答。
可何妙意本就無須面前的人回答自己，她繼續道，“明遠雖信中不曾明說，可離月宗宗人，盡數出去尋妖獸了，山上出事，只有可能是那人出事。”
何滿慈臉色微變，她倒是不知，師父未能如約趕來的原因，竟是山中出事。
“無名村此等異變，一看便知內裏有妖祟作亂，你我身為修士，自當想辦法將這妖祟引出來誅殺。”何妙意聲音愈發冷了，“難不成，你連這點兒道理，明遠都不曾教過你嗎？！我看他這個師父也好，宗主也罷——”
“師伯！”何滿慈突然擡頭，她聲音高了些，直直打斷了何妙意的話。
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上。
何妙意神色微黯，她盯著何滿慈，過了許久，才悠悠嘆了一口氣，“阿慈……”
似乎是猜到了何妙意要說什麽。
何滿慈急急開口，她打斷了何妙意的話音，“請師伯見諒，小師妹於我是最親近的，也是唯一的家人。”重音落在了唯一。
何妙意臉上閃過一絲怔然，過了許久，她臉色微冷，擡手揮了揮，“你先下去吧，這邪祟已經吊了我們三日，差不多是時候出現了。”
何滿慈便是有再多的不滿，也只能壓了下去，她對著面前的人擡手拱了拱，轉頭出了屋子。
破屋外，何妙意的幾個徒弟面面相覷。
還是曲朋義走上前來，與何滿慈打圓場道，“師父她心中有數，滿慈師姐，你無須太過憂心了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“勞駕，借過——”何滿慈擡手，示意曲朋義讓開。
曲朋義碰了個釘子，有些無趣地擡手摸了摸鼻子，打著哈哈讓開了。
只是他們都不知曉，方才發生的事，都叫無名村外的虞枝與謝折看了個分明。
虞枝心中有些焦急，見到何滿慈時，她便擡腳想要進到無名村去。
只是謝折擡手拉住了她，“你好好瞧瞧，若這村子正常，你又怎麽會在村口就將村中心發生的事情看個一五一十。”
虞枝這才停下了步子，她轉頭看向謝折，語氣中帶著些焦急，“上一回，師姐他們在外面分明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的，為何這次他們被困在了無名村中？！”
謝折眸光微黯，他看著虞枝，輕聲道，“世上的事，本就是瞬息萬變的。我帶你來，便是知道你會為了何滿慈擔憂，來替他們解圍的。”
虞枝心中這才有了兩份安定，只是想到自己對謝折發得這通無名火，沒道理，又沒分寸。
她閉了閉眼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睜眼看向謝折，“方才我不是有意發火，你別往心裏去，還請你一定救救師姐。”
謝折看著面前的人，神色覆雜，他苦笑一聲，“阿枝，你我之間，無須說這些。”
可是虞枝已經轉過頭去，顯然不願與謝折多說些什麽，她有些緊張不安地攥緊了腰間的佩劍。
這無名村處處透露著詭異，這叫她如何不替何滿慈的安危擔憂。
謝折眉眼微斂，他擡腳走到了虞枝身側，“凝神靜氣，這幻境要由外而破，只要我們將外層幻境破除，被困在幻境內的何滿慈自然就安全了。”
虞枝抿了抿唇，這種時候，她只能信任謝折。
任由謝折握住了她垂著的手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。
隨著他們踏入無名村的村中小道，四周的景色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原先破敗的，長滿青苔的村子，竟是變得嶄新如初。
村子裏，雞鳴犬吠，村人來往，好不熱鬧。
“喲，你們也是來參加老壽星壽宴的吧？”有一位熱情的大娘迎了上來，“老太太神著哩，新婚的小夫妻最是愛來她這處，沾沾喜氣，未來的孩子，定是會妥妥當當，長命百歲。”
聽到那人的話，虞枝察覺到不對，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。
小腹微微凸起，她看著，竟像是懷上了好一陣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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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麒麟遍地，鳳凰滿天。◎
五十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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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謝折進屋時, 虞枝聽到了腳步聲，只是她側過身，裝作沒瞧見謝折的樣子。
“不去。”虞枝靠著軟墊, 低低應了一聲。
只是謝折已經停在了虞枝身前，他垂眼看著面前的人，目光灼灼，令人難以忽視。
“你不想見一見何滿慈嗎？”
虞枝猛地擡起頭, 她盯著謝折，“你對師姐做了什麽？！”
謝折眸光微黯，他緩緩垂下眼，“虞枝, 你倒也不必將我當做如此洪水猛獸，何滿慈不曾招惹我，我自然也不會對她做什麽。”
虞枝盯著謝折的目光一滯，她抿了抿唇, 緩緩站起身, “師姐現在在哪兒？”
謝折沒答, 他只是直起腰, 打量了虞枝一番, “跟我走吧。”
見虞枝沒再抗拒, 謝折這才補充道, “將小麒麟帶上，我們先去另一個地方。”
虞枝眉心微蹙，她站了一瞬，還是轉身將小麒麟抱在了懷裏。
走出閣樓, 入目便是一只白色的鷹。
白鷹眸光銳利, 見到謝折的瞬間, 卻是軟化兩分。
謝折站在白鷹身側，對著虞枝伸出手去。
見虞枝久久沒有伸手牽住自己，謝折音調微微上揚，“怎麽，害怕？”
虞枝擡眸瞪了謝折一眼，她將手中小麒麟塞進了謝折手中，然後自己走到了白鷹身側，爬上了鷹背。
爬上鷹背，才晃覺這只白鷹比起明遠那頭大隼還要大上許多，虞枝坐在鷹背上，竟是絲毫不覺得擁擠。
見虞枝坐穩，謝折這才足尖輕點，落於虞枝背後。
他伸手環住了虞枝的腰肢。
見虞枝下意識想要掙脫，謝折聲音微低，“這白鷹認主，倘若你想掉下去，那便只管掙紮。”
虞枝的動作停住，身子也變得有些微僵硬。
白鷹鳴叫一聲，振翅而飛。
身下的一切，漸漸變得縹緲而遙遠。
白鷹一直在往上飛，飛得虞枝疑心，他們是要去什麽九天之上的地方。
“帶你去見何滿慈之前，先讓小麒麟見一見它的母親。”謝折貼著虞枝的後背，壓低了聲音。
溫熱的呼吸裹著虞枝的後頸，只是她的註意力叫謝折的話吸引，並沒有在意脊背上攀起的絲絲戰栗。
也不知飛了多久，白鷹收翅，滑翔了一段距離後，停在了一處高聳入雲的山頭。
四下皆是皚皚白雪，只是不遠處的一汪小池卻是在這樣的寒冷中不曾結冰，兩頭半人高的麒麟，正結伴在那小池邊低頭啜飲。
謝折屈指置於唇邊，一聲飄逸哨響。
喝水的兩頭麒麟登時變得有些警惕，只是當它們轉身見是謝折時，那一瞬而起的警惕便又瞬間消散了。
其中一頭稍小些的麒麟朝著謝折的方向走了過來。
只是還未走到謝折身前，那只麒麟前蹄便微微曲起，看著像是給謝折緩緩行了一禮一般。
謝折擡手在那麒麟角上輕輕拍了一拍，轉頭對著虞枝道，“麒麟有神脈，倘若他們不曾經歷剎地之亂，許是如今也能修煉成人形，與龍鳳兩族無異。”
在外飲水的那兩頭麒麟轉身朝著茫茫霧霭中走去，而謝折則是擡腳跟了上去。
“跟緊。”謝折低聲道，“這裏的陣法，是龍族流傳下來的，倘若你跟丟了，許是會命喪於此。”
虞枝聞言，跟得緊了些，走動間，手背甚至會撞上謝折的後腰。
而謝折則是收回了撇向虞枝的餘光，嘴角噙著淡笑。
兩人三獸並沒有走上多久，面前的場景便是驟然變換。
這是，藏匿於雪山山頂的一片綠洲。
放眼望去，數十頭麒麟正在追逐打鬧。
只是有人進來，那些麒麟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下了，紛紛擡頭朝著虞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。
只是待看清來人是謝折後，那些麒麟便又重新放松下來。
成年麒麟身上，氤氳著霞光，如此多的麒麟聚集於此處，將本被雪映襯成純白的天極也染出了五色霞光。
“少主！”有人從麒麟群中跑了過來。
虞枝眸光微閃，認出了那人。
在麒麟處照料這些麒麟的，竟是上一回與寧雁靈關系匪淺的謝定。
虞枝記得，謝定的雙眼是看不見的。
只是現在，面前的高大少年，看起來，只雙眸的顏色較常人要淺些，旁的卻是沒什麽不同。
“先前誕下小麒麟的那頭，現在如何了？”謝折看向走到了他們面前的人，開口問道。
謝定臉上閃過一瞬黯然，開口時，竟是帶了些許恨意，“那群修士不知對它做了些什麽，我想了許多法子……”謝定頓了頓，謝折聞言了然，他轉眸看向虞枝。
“帶著小麒麟過去吧，或許是它們母子的最後一面了。”
虞枝的心咯噔了一下。
從謝定的話裏，她原有些猜測，只是生命本就無常，她渺小至此，除了惋惜外，什麽都做不到。
可這兩日，她與這小麒麟相處得很是愉快。
夜裏，虞枝總會夢到身死的那一刻，這種時候，小麒麟總是會爬到她臉側，輕輕舔一舔她的手背。
一人一獸竟也處出了感情。
現在聽到謝折這樣說，虞枝忙將在她腳邊打轉的小麒麟提了起來，她看向謝折，“在哪邊？”
謝折擡腳，引著虞枝朝著一處不大明顯的地穴走了過去。
地穴中，溫度比外面要高些，可是不知為何，虞枝彎腰走進那地穴時，總覺得湧入鼻腔肺腑的空氣，帶著些許的戾。
四下由明珠照亮。
倘若先前沒有人告訴虞枝，她一定不會認為，那一只身上遍布傷痕，被黑氣縈繞的妖獸是麒麟。
麒麟乃是祥瑞。
第一次見的人，便是只看，都會知曉，面前的獸是一只祥瑞。
因為每一只麒麟周身，都是瑞氣籠罩，五光十色。
可面前的那一只，卻是渾身漆黑，本該是寶藍色的眼睛，也變得渾濁。
那只麒麟的角也斷了一個。
斷面粗糙，看著心驚。
不光如此，那只麒麟動作時，會發出嘩啦啦地聲響。
虞枝垂眸去看才發現，這只麒麟是被胳膊粗細的鐵鏈鎖著四肢以及咽喉的。
她回頭看向謝折，謝折擡腳走近了那只麒麟。
不知是不是因為謝折，方才看著有幾分蠢蠢欲動的麒麟突然安靜了下來，甚至微微側過頭，讓謝折去撫摸它的腦袋。
謝折回頭看向了虞枝。
虞枝會意，抱著小麒麟走上前去。
小麒麟窩在虞枝的懷裏，十分不安。
四肢輕輕扭動著，像是想要逃離這一處地穴。
被鎖著的麒麟渾濁的眸子似是有了兩分清明，它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音。
小麒麟的掙紮動作登時止住了，它從虞枝懷裏探出頭來，看向那個斜臥在地上，盯著自己的麒麟，小心翼翼地回應了一聲。
“把小麒麟放過來吧。”謝折道，他垂眸看著那只已經十分瘦削的麒麟，聲音低了兩分，“她認出了自己的孩子，是不會傷害他的。”
虞枝聞言往前走了兩步，小心翼翼地將小麒麟放在了地上。
小麒麟似是也感應到了什麽，費勁地邁著四條短腿，朝著大麒麟的方向一擺一擺地走了過去。
“我們出去等著吧。”謝折停在了虞枝身前，“給它們些獨處的時間。”
虞枝點了點頭，她回望一眼小麒麟，擡腳爬出了地穴。
地穴外，有塊供麒麟歇腳的大石頭。
只是現在，並沒有麒麟在上面休息，虞枝爬了上去，盤腿在石頭中央坐了下來。
謝折在她身側坐下。
虞枝看著眼前嬉鬧的麒麟群，“那只麒麟，為什麽會那樣。”
謝折看向虞枝，他沒有立刻回答虞枝的問題，而是擡手指了指不遠處成群結隊的麒麟，低聲道，“你覺得，如今這些麒麟的數量如何。”
一一數過去，這山上有十五六只麒麟。
俗話說，鳳毛麟角，麒麟珍貴，尤其對於虞枝這樣，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麒麟不存在，現在突然見到了十五六只，自然是不會覺得只有這麽零星的幾只的。
“麒麟珍奇，能有十五六只，應當不算少吧？”只是虞枝仍舊有些不確定。
果不其然，謝折淡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，“剎地之亂前，麒麟遍地，鳳凰滿天。可現在，是否仍有殘存的鳳族，我不知曉，而這天底下，所有的麒麟都在這一處了。”
“這些麒麟，原先叫蒼羽宗幽禁於深山底。”謝折緩聲道，提起蒼羽宗，他並不掩蓋語氣中的厭惡與恨意，“前不久，我才將他們救了出來。”
“回來後，死了四只。”謝折道，“好在謝定仍舊記得他父親教給他的東西，這段日子將這些麒麟照顧得很好。只是地穴那只，妖祟入骨，救不回來了。”
麒麟壽數極長，是以繁衍困難。
小麒麟從出現到誕生，往往需要百年之久。
就連謝折也不知道，那只麒麟，是怎麽在蒼羽宗的折磨下，保住肚子裏的孩子的。
“少主。”謝定從地穴走了出來，身邊還跟著那只小麒麟。
謝折回眸看向謝定，沒有說話。
而謝定則是在謝折的眸光中，緩緩搖了搖頭。
那只小麒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他晃著身子走到了虞枝身邊，然後又噗通一聲倒了下去，露出肚皮來。
虞枝伸手，在那小麒麟的肚皮上摸了摸。
小麒麟覺得癢，四只腳輕輕晃動著，與虞枝玩兒得十分開心。
它什麽都不知道。
不知道自己的族群經歷的什麽，不知道自己的出生經歷了什麽。更不知道，就在方才，它永遠失去了自己的母親。
虞枝的眸光中沁著不忍，她的手輕輕摸著小麒麟的腦袋，視線卻是落在了謝定身上，“這只麒麟，是不是跟著其他麒麟一起生活更好？”
謝定搖了搖頭，“這只小麒麟先跟著姑娘吧。如今外面的那些麒麟，並不適合帶大一只小麒麟。他們看著雖不似地穴裏那只那般嚴重，卻仍舊需要很長一段時間，才能慢慢變回從前那樣。”
虞枝聞言微微垂眼，沒有再說什麽。
謝定對著謝折拱了拱手，便退開了。
虞枝與謝折相坐無言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虞枝才低聲道，“讓我養著這小麒麟，是你的意思吧。”
謝折微微挑眉，他看向虞枝，沒說話。
虞枝垂著頭，“還叫芳菲騙我，說什麽這是每人都有的。”
謝折眸光微滯，這一層他倒是忘了。
原先只是想著那只麒麟命不久矣，總要叫她再見一眼自己保護下來的孩子。
虞枝倒也沒有再深究什麽，她嘟囔著從石頭上爬了起來。
“從前叫我養雪兔，現在叫我養麒麟。”虞枝的聲音很低，低到謝折並沒有能聽清，“將我當做什麽管家不成。”
“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虞枝從石頭上跳了下來，她看向謝折，開口催他，“不是要帶我去見師姐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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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滿慈一行被困在瘴氣之地外的無名村已經有三日了。
她頗有些焦躁不安，先前祝知禮回離月宗看一眼虞枝，可這一看，卻是再也沒有回來，至於本該與他們匯合的明遠，也沒有出現，只是有信傳來，說是叫旁的事情耽擱了。
何滿慈直覺是虞枝出了事，她說不出緣由，只是這兩日，心頭一直惴惴不安，跳個不停。
他們一行抵達無名村後，便將這無名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，那時，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妥的。
可直到何妙意決定離開無名村時，一行人才發現，這無名村似乎沒了出口。
他們從村口的路離開，走不到幾步便又繞了回來。
即便是何妙意，一時也沒有尋得破解之法，被困局中，便只有等，等局中人主動現身。
只是等得越久，何滿慈便越是擔憂虞枝的安危。
他們被困在這兒，若是那設局之人不出現呢，他們又該如何，難道是在這兒等著，直到山窮水盡死了不成！
何滿慈的焦躁不安，與她同行的人自然都看在眼裏。
這已經是第四日白天，何滿慈再也忍耐不住，她找到了在破屋中盤腿打坐的何妙意，“師伯，我們難道什麽都不做？”
何妙意緩緩睜開眼，她擡手揮了揮，示意跟在何滿慈身後的，滿臉訥訥之色的曲朋義先退出去。
直到屋子裏只剩下何妙意與何滿慈兩人，她才揮了揮衣袖，聲音帶著些許不滿，“修道之人，如此浮躁！”
何滿慈胸膛微微起伏著，她半垂著頭，壓下心中的情緒，繼續道，“師伯，這次的事情分明透著詭異，你們說有妖獸逃脫，可是前段日子，我日日都在鎖妖塔，鎖妖塔分明沒有半點不妥，又何來妖獸逃脫？！”她聲音擡高兩分，“到了這瘴氣之地，若是要追，那便追進去，可偏偏又停下紮營，這一紮營，便再出不去了，恕弟子無知魯莽，著實不解師伯深意。”
何妙意冷哼了一聲，“你這般焦急，是因為那個身無半點本事的小師妹吧？”
何滿慈不答。
可何妙意本就無須面前的人回答自己，她繼續道，“明遠雖信中不曾明說，可離月宗宗人，盡數出去尋妖獸了，山上出事，只有可能是那人出事。”
何滿慈臉色微變，她倒是不知，師父未能如約趕來的原因，竟是山中出事。
“無名村此等異變，一看便知內裏有妖祟作亂，你我身為修士，自當想辦法將這妖祟引出來誅殺。”何妙意聲音愈發冷了，“難不成，你連這點兒道理，明遠都不曾教過你嗎？！我看他這個師父也好，宗主也罷——”
“師伯！”何滿慈突然擡頭，她聲音高了些，直直打斷了何妙意的話。
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上。
何妙意神色微黯，她盯著何滿慈，過了許久，才悠悠嘆了一口氣，“阿慈……”
似乎是猜到了何妙意要說什麽。
何滿慈急急開口，她打斷了何妙意的話音，“請師伯見諒，小師妹於我是最親近的，也是唯一的家人。”重音落在了唯一。
何妙意臉上閃過一絲怔然，過了許久，她臉色微冷，擡手揮了揮，“你先下去吧，這邪祟已經吊了我們三日，差不多是時候出現了。”
何滿慈便是有再多的不滿，也只能壓了下去，她對著面前的人擡手拱了拱，轉頭出了屋子。
破屋外，何妙意的幾個徒弟面面相覷。
還是曲朋義走上前來，與何滿慈打圓場道，“師父她心中有數，滿慈師姐，你無須太過憂心了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“勞駕，借過——”何滿慈擡手，示意曲朋義讓開。
曲朋義碰了個釘子，有些無趣地擡手摸了摸鼻子，打著哈哈讓開了。
只是他們都不知曉，方才發生的事，都叫無名村外的虞枝與謝折看了個分明。
虞枝心中有些焦急，見到何滿慈時，她便擡腳想要進到無名村去。
只是謝折擡手拉住了她，“你好好瞧瞧，若這村子正常，你又怎麽會在村口就將村中心發生的事情看個一五一十。”
虞枝這才停下了步子，她轉頭看向謝折，語氣中帶著些焦急，“上一回，師姐他們在外面分明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的，為何這次他們被困在了無名村中？！”
謝折眸光微黯，他看著虞枝，輕聲道，“世上的事，本就是瞬息萬變的。我帶你來，便是知道你會為了何滿慈擔憂，來替他們解圍的。”
虞枝心中這才有了兩份安定，只是想到自己對謝折發得這通無名火，沒道理，又沒分寸。
她閉了閉眼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睜眼看向謝折，“方才我不是有意發火，你別往心裏去，還請你一定救救師姐。”
謝折看著面前的人，神色覆雜，他苦笑一聲，“阿枝，你我之間，無須說這些。”
可是虞枝已經轉過頭去，顯然不願與謝折多說些什麽，她有些緊張不安地攥緊了腰間的佩劍。
這無名村處處透露著詭異，這叫她如何不替何滿慈的安危擔憂。
謝折眉眼微斂，他擡腳走到了虞枝身側，“凝神靜氣，這幻境要由外而破，只要我們將外層幻境破除，被困在幻境內的何滿慈自然就安全了。”
虞枝抿了抿唇，這種時候，她只能信任謝折。
任由謝折握住了她垂著的手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子。
隨著他們踏入無名村的村中小道，四周的景色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原先破敗的，長滿青苔的村子，竟是變得嶄新如初。
村子裏，雞鳴犬吠，村人來往，好不熱鬧。
“喲，你們也是來參加老壽星壽宴的吧？”有一位熱情的大娘迎了上來，“老太太神著哩，新婚的小夫妻最是愛來她這處，沾沾喜氣，未來的孩子，定是會妥妥當當，長命百歲。”
聽到那人的話，虞枝察覺到不對，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。
小腹微微凸起，她看著，竟像是懷上了好一陣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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